华衣反穿的婚姻
他是公交车队里的一名修车工人,她是写字楼里的文员.身份悬殊的两个人,却在重重阻力中厮杀出一条血路.年轻气盛的年纪,爱情所向披靡.
婚礼那天,她在一个小照相馆花5元化了个妆,花5元在发廊盘了发髻,再套上一件喜气十足的红大衣.寒冷的冬日,在没有空调的小餐馆里,她甜蜜地笑着偕着他逐桌敬酒,草草结束了整个婚礼.宾客散尽,他吻着她说："委屈你了,我会尽最大努力爱你一辈子."
不久,他开始做第二职业,这样才能偿还买房欠下的债.他们住一楼,于是,他把客厅对外开放,结婚时买的家电,摆满长长的旧木条凳,租一堆各式各样的碟片,2元一张票的晚间录像厅正式开张.于是,他们天天盼着天黑,只有天黑,那些沾满灰尘的鞋子才能从四面八方的工地上汇集到这里来.那里她已怀孕,小生命在写字楼里时只是里面动,但一回家就狂踢乱打.她明白,孩子不堪噪音干扰.他贴着她隆起的肚皮轻轻说："乖乖,对不起,请你将就一下,爸爸要多挣些钱让你和妈妈过上幸福日子."
不久,女儿出生.女儿体弱多病,一场感冒就足以花掉他们一个月的工资.这样的感冒一月有两三次,她的收入也渐渐支持不住.她不得不在菜市场附近摆了个小摊卖鱼.她终于体会到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无奈,也体会到文化素质相差悬殊带来的隔阂.他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做不了她的事,她帮不了他的忙.
婚姻慢慢像脱了油漆的大门,露出满目疮痍,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常常不刮胡子,忘记理发,出门时不擦皮鞋,吃东西时总在嘴角流着或挂着饭粒,挤牙膏后不盖盖子,上厕所不关门,睡觉时磨牙.与写字楼里衣冠楚楚的男同事比起来,他是那么猥琐.她开始仔细回想,意识变得模糊―――当初是怎么爱上他的呢?
她逐渐变得,一天到晚教导他该这样该那样,聒噪得他烦不胜烦.于是,只要她在一旁唠叨时,他便把电视机的音量开得大大的,这样可以盖过她的唠叨声.
她沉浸在选错丈夫的悲哀里不能自拔.那天早上在洗手间里她看着镜中依然姣好的面容,给自己一个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她笑得勉强,是机械的、没有渗透力和感染力的笑.想到这里,眼泪一下子决堤而出,稀里哗拉地冲坏了她精心描绘的妆容,她掩面而泣.
她懒得费心改造他了,她决定改造自己.她买回一套最廉价的组装电脑,每天下班后窝在椅子里写稿到深夜.这样一来,他们每天说不上几句话,说的也无非是一些"吃饭了"、"走了"之类的话,一句有温度有色彩的话都不说.偶尔,他在深夜推开书房门殷勤地说声"早点休息",她知道他话里藏匿的欲望,没好气地装糊涂："睡你的,少来管我!"他脸上的笑容僵住,摔门而去.
几年的婚姻生活已把她打造成井底之蛙,她不知道男女主人公该穿什么样的名牌衣服、喝什么样的洋酒,也不知道安排他们在哪个风光旖旎的风景区赏景谈情.偶有稿费寄来他便兴高采烈地下厨为她庆贺.
他出差两天,下班后,她去幼儿园接回女儿,带女儿高高兴兴吃了顿麦当劳.晚上女儿要听故事,她心事重重随胡诌,讲公主爱上了一个善良的穷小伙子,最后嫁给他.但女儿盯着问："后来呢?"她心里一惊,答道："后来,公主发现小伙子粗俗不堪,不是自己理想中的丈夫,公主决定和他离婚."女儿唧唧喳喳了一会儿后突然说："妈妈我饿了,我要吃饭."她一下子傻眼了,才记起自己从来就没做过饭!在冰箱里找了找,没有剩菜,但有肉.在厨房里花了十分钟分辨油盐酱醋,切肉时小心翼翼,仍然割破了手指.煮好饭,是夹生的.
此时,她才突然感到,原来是他默默地替她一路披荆斩棘,她才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亮屏展翅啊!
婚姻如张爱玲笔下的袍――――人们都以光鲜亮丽示众,但里面藏满了痛苦在,只有自知.而她终于领悟,她的婚姻不过是一袭反穿的袍,贴身穿的是最华美的一面,她从来只为虱子横行的晦暗衣面感伤,却忽略了一直都包在柔软舒适之中.晚上女儿又在灯下问,童话故事的后来呢?她笑："后来小伙子仍是粗俗不堪,不同的是公主摘掉了有色眼镜."也许还会有摩擦与争吵,但他们已成为彼此身上不能分离的另一只翅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