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故事
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二十世纪40年代末出生的一代人,他们那代人普遍忍受了新中国成长的艰涩.父亲是土生土长农村放牛娃,家族里世代贫穷,至今乡下的老家还是以一种不可想象的贫穷困守在深山里. 父亲小学毕业,是村子里难得的高材生,当然,那时村子里的最高学府就是那个破烂的小学.据父亲自己的说法,他那时在学校里成绩非常好,在读高年纪的时候就替老师教低年纪的学生,不过高低年纪都是在一个教室里读书.对此,父亲在我们读书的时候没少拿此激励过我们,尽管我和弟弟都不把他这点历史放在眼里.父亲后来的经历我的印象较模糊,似乎是他在年青的时候参加过民工修路,并很幸运地被当地公路部门招进城成为一名木工,父亲在车床上做了几年木工后,便凭自学地机械手艺开始维修车辆,再后来便是凭这手艺拉扯了我们这一大家人,至今还在以他那拿扳手、老虎钳的双手养家糊口.
父亲和母亲都很少在孩子面前谈到自己家族或自身经历,但比较而言,我对父亲的经历要清晰一些,这可能得益于母亲在每次吵架怄气后,都要对父亲的家族和个人人品、能力进行一番深刻揭露有关.父亲的语言组织能力、情绪煽动能力远不如母亲,因此我们大多数情况下只能通过此途径直接了解了父亲,而母亲只有在对父亲揭露完毕后,对自己的选择无比痛恨后悔时,我们才有可能对母亲有所了解.所以,母亲在我心中从小就是需要第一保护的弱者形象,我对母亲的了解是伴随着她的眼泪逐渐形成的.
母亲出生时是龙凤胎,这种几率是不常有的,更何况是在那物质条件最困难的三年里.因此母亲在姊妹中要显得与众不同一些.与母亲同胞的是一个男孩,据母亲回忆老一辈的口气,那个男孩也是非常聪明的,在七八个月大的时候就能满地跑了.虽然我对这个育儿常识没有识别能力,但前不久在火车上看见一个八个月大的“小屁股”满车厢跑的时候我还是很惊讶的.外公一家是从镇上下放到农村去的,全凭出苦力挣工分来维系上上下下一二十口人的开销是非常艰难的.于是母亲和那同胞的弟弟就被分开养大,但不幸的是那个男孩不到一岁就夭折了,母亲很幸运地活了下来.但由于先天营养不足,因此成了所有兄弟姐妹中个子最小的,这成为了母亲心口永远的缺陷.母亲说她小时候因为机灵是最被大人宠爱的,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从小就促使了她处处挣强好胜的性格.母亲对她成长的回忆总离不开“穷”和“挨饿”两个字,那时是大人饿、小孩饿,读书饿、劳作饿,肚子问题是她童年最大的阴影.母亲说以前她的家族还是比较有声望的,但后来被下放后,日子就大不如前了,因此母亲对于世事无常、人情冷淡尤为痛恨.后来母亲被作为知识分子被下放到了一个很偏远的农村,从事地地道道的农村耕作共十年.
外公家族史虽称不上是世代书香、达官显贵或家资万贯,但有出息的人还出现过几个,远一点的有成为国民党高官的,近一点的就算是我漂亮贤淑、念过大学的姨妈了.因此母亲还是很有一些知识人的清高自傲的性格.但是在农村的十年里,母亲不得不放下所有的架子,把自己扮演成一名地道的农民,在这十年里,用锄头把自己所有的美好青春希冀全部埋葬.
母亲很少提到那十年的历史,可能是因为太苦涩让她无法重提.19岁到29岁,少女最美好的十年呀!我不能完全想象她当时的痛苦、寂寞、无望.为了争取到返城的机会,母亲没敢在农村谈恋爱,一直等到29岁那年才最为一名大龄青年返城,这个时候她终于可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父亲与母亲是怎样认识并结合的,我只听说过母亲讲的版本.母亲返城后进了一家制造油漆的集体企业做工人,可能是被以前的世事整怕了,母亲觉得还是当工人最好,根正苗红,经得起政治运动的折腾.当时的男女认识主要是靠大家的介绍,母亲曾被介绍过几个人,但母亲似乎都有不满意之处.对此我们曾不止一次地问她是如何相中父亲的,而奇怪地是,母亲每次都是以一种非常轻蔑、冷淡的态度语气说,父亲当时是以每天偷送油条、给外公家亲戚打造木脚盆,以此使外婆对他有了印象.我估计是后来外公家觉得母亲年纪也大了（母亲比父亲要大三岁,这在当时还是非常需要勇气接受的事实）,也该找个人家了,母亲便在不多的人选里挑中了父亲,理由是父亲是山里人,身体好,人老实,成分好.
父亲与母亲是哪一年结婚的,纪念日是什么,父母从未提到过.母亲似乎从一结婚便后悔了,她很恼火我们开她与父亲的玩笑.从我与弟弟记事起,就从未见过他们和睦相处的日子,吵架与摔打成为我们对父母婚姻最直接的印象.不过,他们都很爱我们姐弟俩的,
因此我们的童年没有亏欠过什么,我们便以为天下所有的父母都是这样过日子的,只是不知道书中说道别人的父母从未红过脸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父母似乎是一对冤家,无论什么事情都可能导致战事的发生.婆媳之间、岳婿之间、农村亲戚与城里亲戚之间、对家庭经济的操作、子女的教育方式等等等,可以说是处处应证了矛盾无处不在的哲学道理.父母之间只要有言语之间的交流就会有争吵,甚至扭打.真不理解父母之间为什么会有如此深若鸿沟的裂痕.母亲说她婚后才发现原来父亲在很多地方都欺骗了她,而父亲好像也有点吃亏的感觉,对我母亲的好强、罗嗦简直就是烦不甚烦,经常是一言不合就要动粗（为此我一直很痛恨打老婆的男人）.家庭战火烧得比炉子还旺.
都说女儿是母亲的贴身棉袄,我可以说是母亲的贴身保暖内衣了.战火中,母亲永远都是弱者,因此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充当母亲的保护神了,所有的纠纷我都是无条件地支持着母亲.弟弟太小,只能做一个中立国不敢参与.
看惯了母亲的眼泪,家庭的不安稳,我对父母的婚姻真得是很失望.其实他们无论是性格还是家庭背景都相去甚远,可能结合是个天大得错误.父母虽然对我们很好,但是他们身上同时都存在的性格缺陷导致婚姻得不稳定,自然也影响了对孩子教育成长的质量.在这个问题上父亲的错误之处居多,但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父亲不能成为一名理想的丈夫,孩子的父亲,这个问题的难度不亚于到底是“蛋生鸡”还是“鸡生蛋”,我想父母在长期的生活中已经深深影响了对方,小时候我那绝对倒一边的判断是非标准,是不完全科学的了.
写到这里就要回到文章刚开头提到的问题,为何我热衷于把自己的父母分别描绘成教师和医生的形象了.
小时候,在我设想的家庭里,父母应该是和睦、温文尔雅的,对待孩子应该充满了慈爱之心,每当我读冰心的文章时都会无不感慨天下因为有如此慈爱的父母,才会有如此多情的子女.但现实中我得不到这样地家庭,每日争吵的日子让我无时无刻不充满着紧张的情绪,同时也养成了性格暴躁的坏脾气.
入学之前我当然是属于疯天疯地猴玩的孩子,对父母的什么出生问题毫不介意.但自打上小学后,每年新学期的开学报名就会遇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好像我进校的班级属于高干班,同学的父母有权势的居多.学校对外极力否认这个说法,为了以示清白,还煞有其事地强调有一批同学是普通家庭的子女,当然这就需要少量像我这样家庭出生的孩子来证明学校的观点.当时的我才五岁多,自然不可能懂如此高深的道理,每天都怀着对学校、老师、同学的无比热爱之情去上学.一次,班主任做了一个家庭调查,要求每个同学自报父母的职业（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位老师是什么用意）,同学们是如何自报家门的我已经不记得了,但当时我是很骄傲地说：：“我爸爸是修车的,我妈妈是刷油漆的”,并且回家后很得意地将这个观点教会了比我小三岁地弟弟.母亲知道这件事后又气又恼,直怪我们童言无忌.从她不自在的自嘲语气中我意识到此事让父母很没面子了,也平生第一次对父母的职业产生了自卑的情绪后来我就很敏感被人问道这个问题.
因此我喜欢在文章中把自己的父母按照自己的理想状态虚拟职业和性格,虽然我不知道做老师的母亲与做医生或工程师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样子,但很注意别人文章中对此的描写,并很乐意直接借用别人的作文来完成自己对父母的描写,写多了也就习惯了,好像父母本身就是这样的.
其实,我非常爱父母.虽然小时候很自私地认为他们失败地婚姻影响了我们地发展,但随着年龄地增加,对人生了解地深入,我觉得父母对我的爱是没有一丝杂质的,我无权对他们的生活本身提出质疑,因为无论谁对谁错,父母职业如何,他们对孩子是没有丝毫嫌弃厌恶之情的.生活的负担,竞争的压力使他们都饱受着艰辛,但他们对孩子是没有一点不负责任的.他们已经尽一切所能在供养着我,我没有权利去指责他们的婚姻、职业、性格等.
明白这个道理后,我对幼时曾经有过的那些念头感到很后悔,对父母充满了愧疚之情,
我想把这种认识写下来,一则是对自己的反省,二则也是想用文字的形式表示对父母的理解和感激.
工作之后偶尔也回家,父母同样会争吵,但我却觉得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家庭其实本来就是这样,大家在一起虽然也会有一点伤害,但大家是彼此相爱的,又何必去争执对错了,你说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