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留级的孩子,他是办公室里的常客,我常常看见主课老师们恶狠狠地呵斥着他做作业,他像只可怜的小鸡缩着肩,勾着背,满脸的眼泪和鼻涕.
有一次,他弯着腰,伏在办公桌上写字,头低得快触到作业本了.“你坐下来写吧,这张桌子没有老师坐的.”我轻声说,实在是看着他有些可怜.他坚决地摇摇头,几乎整整一个下午,他就这样站在空空的椅子旁,勾着腰趴在桌上写字.我几次让他坐下来,可他始终没动.
下课的时候,我看到他一个人站在教室的走廊里,靠着墙,专注地看着同学们跳皮筋、扔沙包,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也许对他来说,下课时间能属于自己,而不在办公室里度过是一种近乎奢侈的幸福.
他几乎不说话.每天,我给学生分饭菜时,孩子们总是口几口几喳喳的,“老师,多分点!”“老师,少分点!”“这菜,我喜欢的……”而他总是带着满足的微笑,一声不吭地从我身边走过.甚至有一次,我少给了他一份菜（学生有荤、素两份菜）,他也同样满足地仅用一份菜吃完了饭.后来我问他怎么不说,他低着头,还是沉默着.
“这是个不求上进的笨孩子,不用理他!”这句老师们对他下的断语在随后的日子里,越来越得到了验证：开学一个月后,我的课上总是只有他不带音乐书（书丢了）；也总是只有他始终不会吹竖笛,这可是要考核的,关系到我的奖金!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把他推到了音舞房的角落里.下课后,他依然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我说：“你可以回去了!”他抬起惊慌无比的眼睛望着我,竟不敢走,我只好推搡着他出教室.
时间长了,我对他仅有的一点点关爱和耐心渐渐黯淡了,对他空着手来上课也已是漠然,他渐渐地淡出了我的视线.我再不会因为看见他被老师责骂、勾着腰写字而莫名伤感了—为这样的孩子,犯不上!
直到有一天,期中考试.我作为他们班的副主任,负责中午“看管”他们自习.所有的孩子都在认真地考前复习,只有他的座位空空荡荡.我问：“他到哪里去了?”孩子们茫然地把目光投向他的座位,没有谁知道他的行踪.我心急火燎地赶出教室,这时候,我看到了让我震撼的一幕—远远地,他正抱着粗大的纯净水桶,踉踉跄跄地过来了,小小的身体明显失去了重心—水桶照例是教工帮换的呀!我赶紧跑过去,他的小脸涨得通红,头上沁满了汗珠.“刚吃了饭,不能搬这么重的东西,你知不知道!”我有些恼火.他又像犯错似的低下了头.我抱起地上的水桶,天!竟然那么沉—储藏室在操场的那头,可怜这个孩子,小小的他不知是怎样抱着水桶,一路坚持抱过来的呀!我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
回到教室,他搬了个凳子,站在凳子上,熟练地和我一起装好了水桶.“平时,那是你换的吗?”“不是,有几次被看门公公抢去换了!我没抢到.”他低低地说,我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孩子竟是那样的可爱和纯洁!
那天以后,每节音乐课上,我都把自己的书借给了这个孩子,我似乎有一种赎罪的心理.而他总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下课的时候,他会一脸虔诚地把书还给我,书崭新笔挺的,没有一个折角（他的书一向以脏破出名）.每当这时候,我的心又一次酸酸的.
每个孩子都是向善的,每个孩子都渴望得到老师、同学的关注.只是,对于他,爱的荒芜已经太久,让他习惯了站在所有视线的边缘,站在无人的角落,静静地观望,默默地仰视.
也许他永远都达不到我们眼里的“优秀”,但是假如我们能宽容地给他尊重和信任,给他一个成长的机会,那么他也许就可以和别的孩子一样快乐、茁壮地成长,而不是畏首畏尾,卑微地长大—一颗纯洁、善良的心灵在他小小的胸中跳动,在那里,有着一个“人”的最洪亮的声音,我们为什么常常听不到呢?
当我们俯下身,世界在泪光中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