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则小幽默：期末考试作文题《卖炭翁回家以后……》,要求续写白居易的《卖炭翁》.有一考生看完考题之后,神思飞扬,浮想联翩,写下如下文字：卖炭翁回家以后,义愤填膺,毅然决然参加了八路军,后来勤劳致富,又成了万元户.看到这里也许你已经忍不住发笑了.这则幽默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作者运用了想象、联想的手法,“思接千载,视通万里”,将不可能同时存在的人、事融汇在一起；你发笑的原因也许是因为这名考生犯了“关公战秦琼”的毛病,将不可能同时出现的人物、事件生拉硬拽地糊弄到一块.从这里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作为一种思维方式的联想和想象,要想真实、可信,一定要以生活经验为基础,要合情合理,决不能脱离生活基础的胡思乱想,决不是想入非非,胡编乱造.
那么,在艺术创作和艺术欣赏中,联想和想象到底有什么作用呢?
联想集团那则著名的广告：“人类失去联想,世界将会怎样?”从反面说明人类对联想这种思维方式的依赖和它的重要作用.当然这则广告之所以成功,也是因为它运用联想和想象的思维方法以及双关的表现手法,而这些都说明艺术创造与艺术欣赏都需要联想和想象,没有想象就没有艺术的创造,没有想象也没有艺术的欣赏.
例如,大家熟悉的诗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既是以云比衣裳、以花比容貌的,也是由云联想到人的衣裳、从花联想到人的容貌的.这句诗是在称赞女性的美,但它对美的女性的称赞既依靠比喻也依靠联想.在这里,联想对比喻来说更带根本性,——没有联想也不可能产生这样的比喻.
当然,如同孙悟空只是再现了猴子机灵、调皮的特点,而没有继承其不讲卫生的特点一样,想象只是有选择地再现事物的属性和特征.同样,联想中两种以上的事物的关系,不是无选择地再现双方的一切属性和特征的共性,只不过把双方的某些有联系的特征连接起来,从而对于双方引起相得益彰的感受和表现.这就是说,云与衣裳,花与容貌在某些方面的类似性,不是感受迟钝的人所能掌握的.诗人的敏感发现了双方类似点,这样,比喻和联想才得以形成,从而创造了这么自然却很巧妙的诗句.
和这种自然而巧妙的诗句相反,某些比喻和联想的内容和形式都是丑的.例如,川剧《柳荫记》里那个与梁祝同窗的假斯文,联句时说“高粱结子,好比臭虫一坨”,虽然也有联想,但它是既粗鄙有笨拙而且丑的联想.当然上述台词并未歪曲密结的高粱子在颜色方面与臭虫的类似性,但那种类似性根本不能体现人们与高粱的正常关系.人们喜欢丰硕的高粱子,不喜欢颜色接近高粱子的臭虫.可见,即使是创造性的想象也还不足以保证艺术性和思想性的高度.“云想衣裳花想容”,和“高粱结子,好比臭虫一坨”这两个比喻之所以差别,不是吟诗作对时才形成的.俗话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话也意味着人的趣味的高低,不能不作用于他们对生活美丑的感受,从而产生美丑性质不同的联想和想象.
如同“云想衣裳花想容”是对女性的美的称赞,另有一句“艳若桃李,冷若冰霜”,是对长相好看而态度端庄的女性的一种形容.这种形容既是比喻的,又是对比和衬托的,他们之所以成功,是由于运用了类比联想、接近联想和对比联想.也可以说,艺术手法中比喻、对比、反衬就是联想起重要作用的产物.可见,表现手法与联想和想象,两者如同一个硬币的两个方面,是密不可分的.
譬如,朱自清散文《绿》中的华彩部分：“我曾见过北京什刹海拂地的绿杨,脱不了鹅黄的底子,似乎太淡了.我又曾见过杭州虎跑寺近旁高峻而深密的绿壁,丛叠着无穷的碧草和绿叶的,那又似乎太浓了.其余呢,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又太暗了.”对梅雨潭,作者从反面用“什刹海拂地的绿杨”、“杭州虎跑寺近旁高峻而深密的绿壁”、西湖和秦淮河的波来衬托,从而显出梅雨潭“绿”的“浓淡适度,明暗相宜”.当然,如果没有联想,只着眼于眼前的绿,人们是无法从“梅雨潭绿得浓淡适度、明暗相宜”这一句中得到如此鲜明、形象的印象的,它的成功都归功于反衬手法和联想手段结合的巧妙.
还是朱自清的散文《匆匆》：“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太阳它有脚呵,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茫茫然跟着旋转.于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时间本来是无声无息,无影无形的,是非常抽象的,很难加以描写,而作者将时间拟人化,读者阅读的过程中,也好象看到时间匆匆的背影,听到时间匆匆的脚步声,这都归功于作者丰富的联想和想象.通过联想和想象,抽象的不可捉摸的时间形象了,很自然地使读者与作者发生共鸣.
我以为,最需要联想和想象能力的表现手法当属通感了.“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淡淡的、缕缕的荷香,似有若无,若断若续,同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何其相似；参差的光与影和起伏跌宕的旋律也有共通之处.而这种嗅觉和听觉、视觉和听觉的沟通如果没有联想和想象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作者的构思和创作、读者的阅读和欣赏都必须借助联想和想象,否则,是不可能体会“荷塘月色”的素雅、朦胧和静美的.
我们熟悉的通感运用得益与联想和想象关系最大的是《明湖居听书》描写王小玉演唱的一段了.“声音初不甚大,只觉入耳有说不出来的妙境：五脏六腑里,像熨斗熨过,无一处不伏帖,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仿佛有一点声音从地底下发出.这一出之后,忽又扬起,像放那东洋烟火,一个弹子上天,随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纵横散乱.”…… 将声音写得出神入化,这样的例子在文中俯拾皆是.
从这里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同样是写声音,朱自清用通感的手法；刘鹗用比喻和通感的手法…… 而这些都是以联想和想象作基础的.而这一现象恐怕和作者的思想修养和生活实践有很大的关系吧?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一、产生联想和想象的原因是由于双方有一定的相似性或者有一定的共同经历.
二、作者的构思、读者的欣赏都必须运用联想和想象,只有这样才能产生共鸣.
三、各种表现手法,如比喻、双关、拟人、对比、衬托、通感……都依赖联想和想象,都必须以联想和想象为基础.构思和欣赏都必须遵循这一原则.
四、创造性的联想和想象不能决定作品的思想性和艺术性的高度,他取决于作者的思想修养、生活实践.这也决定了作品思想性和艺术性的不同.
五、要想联想和想象真实、深刻,必须以生活经验为基础,不能胡编乱造.
联想不是艺术创作和艺术欣赏才需要的心理活动,但它却是创作和欣赏不可缺少的心力.作为一种主观对客观的反映,联想和想象一样,这种心力是过去的生活感受所形成的.在新的感受对象之前,这种心力发挥着创造性的积极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