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关于诱惑的谈话
黑水的谈锋极好,以致常常把聊天变成演讲,于是我喜欢把他新鲜的观点记下来,比如这次.我们的谈话是从一个故事开始的.
“小鱼的妈妈告诉小鱼,易得的美好和安全不能同时享用.所以面对诸如鱼饵的诱惑,要远离.然后小鱼问,怎么才能认出鱼饵?鱼妈妈又说,省力又好吃就是陷阱的标志.”我说,“这则寓言值得记取,它教会我们拒绝诱惑!”
黑水笑着点点头,却说：“记取不如扬弃,你已经作了扬的工作,那么我要说些我的看法.
这个故事里有两个问题值得商榷.首先,鱼妈妈对鱼钩的判断属于胡乱联系.诱惑的背后是什么我们谁也不能事先知道.接着就有了第二个问题,面对诱惑是不是就应该‘远离’?”
“当然,所以我们要擦亮眼睛,看清诱惑背后到底是什么,再决定下一步.
“这太理想化,许多事情尝试了才能知道结果.谁说水里浮着的虫子只会是钓鱼人的把戏,不能是溺死的蚯蚓呢?给你举一个例子吧：商人对一个项目投资,他能知道的只有收益和风险的大小,却绝不能‘确定’投资之后到底会赚还是会赔.这里,高收益就是诱惑,而它背后永远共存着盈利或者赔本两种可能.而面对它时,我们选择‘远离’还是‘接近’完全取决于自己是否干冒这个风险.换句话说,面对轻松发大财的诱惑,有人敬而远之,有人迎头赶上：保守主义者也许当一个吃皇粮的医生,这就是鱼妈妈提倡的‘费力气才得的美好’；而冒险家去投资,也许‘省力而更美好’,也许赔个精光.两种人而已,他们没有谁是错的.”
我发愣.见我一头雾水的样子,黑水接着说：“就用中学生喜欢的议论文论据说明给你吧：有一天,约翰·纳什在酒吧里发现,唯独一个最漂亮的女学生没被人邀请跳舞.一些男士告诉纳什,这个女士太漂亮了,却单身.人们都猜测她是一个美丽的陷阱,会很高傲地让前去邀请的人丢脸.听完,纳什做了两件事：一、前去邀请这位女学生.二、开始了关于博弈论的研究.结果,发现这个姑娘很和善,后来他们发展成一对白头偕老的夫妻；纳什关于博弈论的研究获得了诺贝尔奖.若用我前面讲的来分析：显然,那个漂亮又单身的女子是极大的诱惑,好像一个摆在眼前的大便宜.但到底是不是陷阱呢——在接近她之前,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这说明面对诱惑,我们只能评估它的风险,不能确知它的结果.另一方面,纳什之于其他人,好比火箭之于火车,一个要么爆炸要么一飞冲天,一个喜欢平平稳稳,循规蹈矩.而因用处不同,我们也很难说火箭和火车谁好谁坏.”
“那么你是冒险者还是保守派呢?”我插嘴道.黑水觉得自己说得有些散了,便总结说：“不不,我只是想说,洞悉诱惑的想法只是一个奢望：面对诱惑的时候,我们只能选择尝试,或者不.对于你讲的寓言,鱼饵这个诱惑也可能没有隐藏着鱼钩这个祸害.真理要被实践检验,世界需要有人小心也需要有人冒险.
噢,你说我?我想我是一个冒险者,因为我为了痛快的诱惑什么都敢说；我想你也是,因为你出于写新鲜作文的诱惑,敢把这个谈话付诸笔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