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总结一下海子的抒情特点.海子的诗歌有一种摧枯拉朽的魅力,他打碎了所有的抒情的禁锢.甚至比李白、苏时还要来的豪放.在他看来,过度迷恋语言的雕琢会导致一种真实感受和生命粗糙活力的丧失.
对表象和修辞的热爱,是诗歌的世纪病.“诗歌是一场烈火,而不是修辞练习.”它表达了海子个人的诗歌追求,“要打破诗歌语言上的装饰性、打破对所谓繁琐、优雅之美的营造,而恢复诗歌的一种自发性、直接性,让语言接近生命的原始激情（江涛语）”
我个人来看,海子是要把诗送上断头台,杀了它.让它如凤凰般涅磐重生,重新获得生命力.他的很多尝试是别人根本不敢想象的,记得有人排过诗人的一百零八将.有两个人不在排行榜上.一个是北岛,因为他是晁盖.另一个是海子,因为他是世外高人.“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这是排行榜主人的解释.
海子的诗,我想女生一般是不大喜欢读的,就算喜欢,也有一丝虚伪的成分.因为海子的抒情是歇斯底里的、天真的、壮烈的、豪迈的、摧枯拉朽的.如果说李白的诗歌豪迈的抒情全靠笔锋之中的内力,宛如金庸笔下谢逊一掌将参天古木的筋脉全部打断,树却纹丝未动、完好如初,三天后登时枯萎.海子的诗则是全然的外家高手,所有的摧毁力都来自他强壮的肌肉,正如水浒传中黑旋风李逵,“三板斧”就将猛虎砍得灰飞烟灭.
看看吧!《太阳和野花》中这样的句子：“月亮,她是你篮子里春节的露水//太阳,我是你场院上发疯的钢铁.”
发疯的钢铁!这五个字,彻底摧毁了前面构造的纯粹诗意的语言,它的辟天而落,形成一种爆发性的、乖戾的强度.
这种抒情的快感,我只在郭沫若的《屈原》之中,屈原的那段独白：
你劈吧,劈吧,劈吧!把这比铁还坚固的黑暗,劈开,劈开,劈开!
鼓动吧,风!咆哮吧,雷!闪耀吧,电!
把一切沉睡在黑暗怀里的东西,毁灭,毁灭,毁灭呀!
畅快淋漓,爽,爽,爽!这是我实在忍不住打出来的.
最后剩下一个部分,我们讨论海子与死亡.
先看一首诗,
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这一个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你这么长久地沉睡究竟为了什么?
春天,十个海子低低地怒吼
围着你和我跳舞,唱歌
扯乱你的黑头发,骑上你飞奔而去,尘土飞扬
你被劈开的疼痛在大地弥漫
在春天,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就剩下这一个,最后一个
这是一个黑夜的孩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
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
以上是这首诗的前三段,郭敬明的小说中总声称有一种“盛大的死亡”.如果他看了海子的这首诗,怕是就不敢说了.这才是真正“盛大的死亡”.这是一幅死亡的自画像,诗人描绘了他自己死后的复活场面,充满了绝望和悲剧色彩.《圣经》是海子临死前手中的一本书,里面说到“尸体也不过是泥土的再度开始”,这种基督教义上的复活场面,在现代诗歌中屡见不鲜,艾略特的《荒原》中也有这样的句子：“你去年种的尸体//今年又没有发芽.”
在这首诗中,复活被戏剧化的展现出来,似乎原始的一种野蛮人的巫术,“低吼、唱歌、跳舞”,看过新近大片《金刚》的同学,其中野蛮人的舞蹈,就有点这种巫术的意味.只不过这首诗中,十个海子更有一种玩弄、嬉皮的感觉在里面.
“你被劈开的疼痛在大地上弥漫”似乎预示了他的死亡,几乎就是一个谶语.江涛教授提出了一个观点“在海子后期诗歌中,随着语言的加快、紧张,对身体的关注,不断发展成一种负面的想象力,暴力的、死亡的和分裂的景象布满它的诗歌.”
如果熟悉海子诗歌的同学到这里一定会产生强烈的共鸣.想想海子的《自画像》,“我的脸//是碗中的土豆//嘿,从地里长出了//温暖的骨头”；想想他是怎么形容桃花的：“温暖而又有些冰凉的桃花//红色堆积的叛乱的脑髓”.太暴力,充满血腥,极为鲜明的传递出盛开的花朵在诗人眼中呈现出的狂乱的生命力.
海子的诗歌历程,就像一部疾速行驶的火车,向死亡隆隆开去.营造出一种巨大的恐怖气氛,诱人联想,而又使人不敢联想.
好了,就说这么多.到这里,打字打到手都酸了.
最后还有一句废话,我个人其实不仅仅喜欢海子诗歌抒情的力量,我还喜欢海子诗歌中孩童一般的语言风格.而后者,恰恰是我在这篇文章中没有仔细阐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