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女传（江阴陈鼎定九留溪外传）
【原文】
毛女者,河南嵩县诸生任士宏妻也.姓平氏,美而且淑,归士宏,阅三岁而无子,乃往祷少室.行二十里,度绝岭,方舍车而徒,以休舆夫,忽猛兽横逸,平氏惊坠深谷.士宏四顾,皆千仞壁,不可下,大恸而归.召沙门梵诵,誓不再娶.
平氏既亡三年,里有张义,向竖任家.往樵山中,猝闻幽篁深箐间婉婉呼张义者.义大骇,回顾见一毛女,通体垂黄毫长六七寸许,因咋舌不敢语.毛女曰：“我任家大嫂也,汝不相识耶?”义惊曰：“大嫂固无恙乎?何幸而得此?”曰：“我初坠,缘藤得无损.既而饥甚,见交柯女贞子甚繁,因取食,味殊涩,不可口,三日后,则甘香满颊.三月乃生毫,半载则身轻如叶,任腾踔上下矣.第山中乏水,唯此有泉,渴则来饮耳.不意得与汝相见.”义具道任生哀慕状.毛女曰：“我已趯然轻举,与鸾鹤为伍,其乐何如,肯复向樊笼哉?为我谢任生,早续姻盟,以丰后嗣,毋徒自苦也.”言已,一跃而往.
义亟报任生.任生大喜,即偕义诣樵所取之.伏草中,俟三日,毛女果至,直前抱之.毛女曰：“谁耶?”曰：“夫也.”曰：“妾貌巳寝,君不足念也.”曰：“我不嫌汝,何忘夙昔之好乎?”因泣下.毛女心动,乃允之,遂与归.初饮食,腹微痛,逾时而定.半月,毛尽脱,依然佳丽也.自是情好益笃,生子女数人,历四十余年而死.
外史氏曰：神仙可为也,使平氏当饮水时,不呼张义,则凌踔碧虚之上,一死生而无极矣,何至埋身黄壤哉?甚矣情丝之难割也!
【张山来曰：使我为任生,则随毛女入深山中,亦效其饵女贞实,共作仙家眷属,何乐如之?计不出此,何也?】
——《虞初新志》卷九
【参考译文】
毛女,是河南嵩县诸生任士宏的妻子.姓平,貌美而且贤淑,嫁给任士宏以后,过了三年却没有生子,于是就前往少室山祈祷.走了二十里,度过偏远僻静的山岭,正要下车步行,以便让轿夫休息一下,忽然一只猛兽突然跃出,平氏受惊坠入深谷.任士宏环顾四周,（发现）全是一千仞高的绝壁,不能下去（寻找搭救）,（只得）恸哭一场回家.召来小沙门（僧人）诵经（梵诵：谓佛家诵经.清 刘大櫆 《程易田琴音序》：“古者,钱刀以百八为贝；释氏之梵诵以百八为珠,其考钟、其击鼓以百八为纪.”）,发誓不再另娶.
平氏去世三年以后,乡里有个叫张义的人,以前曾在任家做童仆.一次他到山中打柴,突然听到幽深的竹林和竹子丛生的山谷中间柔顺温婉地叫张义的名字.张义非常害怕,回头看到一个浑身长毛的女人,浑身长着长六七寸左右的黄毛,于是咬住舌头不敢说话.毛女对他说：“我是任家的大嫂,你不认识我了吗?”张义惊讶地说：“大嫂你还好吗?如何这么幸运（何幸：用反问的语气表示很幸运）而到这个样子了呢?”她说：“我当初跌落山崖,因为抓住了藤蔓得以未丧命.不久饿得厉害,见到交错的树枝上的女贞子非常繁盛,于是就摘来吃,味道特别苦涩,不可口,三天后,就觉得满口甘甜芳香.三月后就长出了毛,半年后就变得身轻如树叶,可以任意上下跳跃了.只是山中缺水,只有这里有泉水,渴了就来饮.没想到得以与你相见.”张义（就对她）详细地说了任生（回去以后）悲伤思念的情形.毛女说：“我（现在）已经变得跳跃轻飘,与鸾鹤为伍,这种快乐多么难得啊,我怎能再回到樊笼里呢?（你）替我谢谢任生,（让他）及早续娶结婚,以便多得后代,不要白白地苦了自己.”说完,一跃而去.
张义赶紧（回家）告诉任生.任生非常高兴,立即偕同张义到他打柴的地方找她.（任生）趴在草中,等了三天,毛女果然来了,（任生）径直上前抱住毛女.毛女说：“你是谁啊?”任生说：“我是你丈夫啊.”毛女说：“我的容貌巳经变丑了,不值得您挂念.”任生说：“我不嫌弃你,如何能够忘记从前的美好生活呢?”于是流下了眼泪.毛女心里被感动了,就答应了他,于是与任生一起回家.起初饮食后,腹部感到微微作痛,一会儿就好了.半月以后,身上的毛就全掉了,依然非常漂亮.从此（夫妻二人）感情更加深厚,生了几个子女,经过四十多年去世.
外史氏（评论）说：神仙可以做得啊.假使平氏在喝水的时候,不叫张义,那么（毛女就一直）跳跃于碧空之上,死死生生没有尽头了,何时到埋身黄壤而死啊?（这说明人与人之间的）情丝难以割断,太厉害了!
【张山来（评论）说：假使我是任生,就跟随毛女到深山中（生活）,也学毛女吃女贞果实,一起做神仙眷侣,哪里有如此之快乐啊?（他们）不做此种选择,是为什么呢?】
注：译文原创自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