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认识了一位军犬训导员.我问他：“狗能聪明到什么程度?”他说：“除了不会说话,跟人没有差别.”(聪明的狗不会说话,可是和人一样有思想、有情感、有尊严)听了他的回答,我一怔,随后说：“你掺杂了感情吧?”
“不!”他说.
他给我讲述了几个关于狗的故事,都是他亲身经历的.有几个,我已淡忘了,唯其中的一个,至今记得鲜明.（为什么“有几个我已淡忘了”,可是唯有黑子的故事“记得鲜明”?）
在他们的那个营地,曾经有一条名叫“黑子”的狗,极其聪明（“极其”的意思是非常、极端,“极其聪明”自然是指黑子非常聪明,极端聪明.这里的“聪明”是指什么呢?我想不仅是指黑子的嗅辨能力出众,还应该包括它的“除了不会说话,跟人没什么区别”）.有一天,他们几个训导员决定用一个特殊的办法,来测一测黑子的反应能力（从这里看来,训导员他们并不是完全在“闹着玩”）.他们找来了十几个人,站成一排,让其中的一位去营房“偷”了一件东西藏起来,再站到队伍中去.然后训导员牵来了黑子,让它找出丢失的东西.黑子很快就把东西从隐秘处叼了出来.训导员很高兴,用手拍了拍黑子的脖颈以示嘉奖；然后,他指了指那些人,让黑子把小偷找出来.黑子过去了,嗅嗅这个,嗅嗅那个,没费多少劲就咬住“小偷”的裤腿,把他拉出了队伍.（从“很快”“没费多少劲”,我们可以知道黑子的确“极其聪明”,寻找失物、查找小偷,如此迅捷,简直没费吹灰之力,就完成得很完满.这也是训导员们意料之中的,因为他们也知道这样的任务对于黑子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可是,他们的意图并不在这里.）
应该说,黑子任务完成的很完满,训导员却对黑子使劲儿摇了摇头,说：不!不是他!再去找!（这是训导员第一次否定黑子正确的判断,既有神情,又有动作,还有语言指令.）黑子大为诧异,眼睛里闪着迷惑,（这是黑子第一次感到“诧异”和“迷惑”,即惊讶、非常奇怪；辨不清是非,摸不清头脑.我们可以想到,对于这样任务黑子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不管是训练,还是实战,它肯定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一次差错,因此,黑子对自己的嗅辨和判断能力充满了自信.然而,出乎黑子意料的是自己的训导员“却使劲儿摇了摇头”大声说“不!不是他!再去找!”）因为它确信自己没有找错人,可对训导员又充满了一贯的绝对信赖……（此时的黑子内心充满疑惑——灵敏的嗅觉、多年的经验告诉它,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可是,和自己朝夕相处多年的训导员从来也没有骗过自己,因此自己对他“充满了一贯的绝对信赖”,训导员说不是,那肯定就不是!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黑子陷入迷茫……）不是他!再去找!训导员坚持.（这是训导员第二次否定黑子的正确判断,这次否定使黑子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黑子相信了训导员,又回去找……（黑子对训导员充满了绝对的信赖,因为训导员是自己的主人,从来都是正确的,这次也肯定是这样.黑子加深了对自己的怀疑.）经过了再三地谨慎辨别和辨认,它还是把那个人拉了出来.（黑子的第二次嗅辨是“再三”的,十分“谨慎”的,不仅“辨别”而且“辨认”,黑子灵敏的嗅觉再次告诉自己,“就是他”没有错,因为他身上的气味与那件东西上的完全一样.黑子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不!不对!训导员再次摇头：再去找!（这是训导员第三次否定了黑子的正确判断.又是“摇头”,又是大声命令.）
黑子愈发迷惑了,只好又走了回去.（黑子内心此时一定充满了迷茫和疑惑,一边是自己灵敏的嗅觉准确的判断——就是他,一边是自己信赖的训导员的再次否定——不是他.黑子对训导员的信任使它“只好又走回去”,这个只好里面包含着疑惑、无奈、丧气……黑子的自信再次遭到打击,黑字愈加怀疑自己……）这次,黑子用了很长的时间去嗅辨.（这是黑子有生以来最长时间的一次嗅辨,最艰难的一次嗅辨,也是它作为军犬的最后一次嗅辨.黑子试图嗅辨出事情的真相,可是……）最后,它站在那个“小偷”的腿边转过头来,望着训导员,意思是——我觉得就是他……（黑子在自己被训导员否定了三次以后,仍然相信自己的判断,第三次站到“小偷”的腿边.黑子是自信的!训导员如果现在就揭示谜底的话,我想黑子不会责怪他的!）不!不是他!绝对不是他!训导员又吼,而且表情严厉起来了.（这是训导员第四次否定了黑子的正确判断,这次否定是最严厉的,也是最致命的,训导员彻底击垮了黑子的自信……）
黑子的自信被击垮了,它相信训导员当然要超过了相信自己.它终于放弃了那个小偷,转而去找别人.可别人……都不对呀?（黑子“相信训导员当然要超过了相信自己”,这使黑子最终放弃“那个小偷”,也放弃了自己,此刻的黑子还没有完全失去自己,军犬的本能,使它无法不相信自己的鼻子.“当然”,黑子为什么相信训导员当然超过相信自己呢?）
就在他们中间!马上找出来!训导员大吼.（训导员还在考验着、折磨着黑子,这声大吼,使黑子彻底否定了自己,它的嗅觉此时已完全不能去正确的判断.当自信被击垮时,黑子连一条普通的狗都不如.）
黑子沮丧极了,在每一个人的脚边都停一会儿,看看这个人像不像小偷,又扭过头去看看训导员的眼色,试图从中寻到一点点什么迹象或什么表示……最后,当它捕捉到了训导员的眼色在一刹那间的微小变化时,它把身边的那个人拉了出来.（黑子此时已没有属于自己的嗅辨,训导员的眼色成为了整个世界.此时的黑子仍然是“极其聪明”的,因为它在心情极其沮丧的情况下,仍然“捕捉到了训导员的眼色在一刹那间的微小变化”.）
当然,这是错的.
训导员和队伍里的人哈哈大笑起来,把黑子笑糊涂了.训导员把小偷叫出来,告诉黑子：你本来找对了,可你错就错在没有坚持……（看着自己的爱犬,被自己残忍的折磨成这个样子,训导员竟然还会“哈哈大笑”,在他的心目里黑子仍然只是条狗而已.在黑子的眼里黑子是没有自尊的.黑子真的错了吗?黑子没有坚持吗?到底是谁错了?黑子在坚持几次,训导员才会中止这次测试呢?）
一刹那间,使训导员和全体在场的人意外、惊恐又悔恨的是,他们看到——当黑子明白了这是一场骗局之后,它极度痛苦地嗷地叫了一声,几大滴热泪流了出来.然后,它重重地垂下了头,一步一步地走了开去……（训导员和在场的人为什么会意外、又是惊恐又是悔恨呢?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想到一条狗会有尊严!黑子无法接受被自己最信赖的人如此戏弄.这种欺骗对黑子的打击是致命的.）
黑子!黑子!你上哪儿去?训导员害怕了,追上去问.（“害怕”什么?此时“害怕”又有什么用?）
黑子不理他,自顾自地往营外走.
黑子!黑子!对不起!训导员哭了.（“对不起”,如此伤害难道只是“对不起”?）
黑子无动于衷,看也不看他一眼.（为什么还要看他?训导员值得一看吗?）
黑子!别生气!我这是跟你闹着玩儿呢!训导员扑上去,紧紧地搂住了黑子,热泪滂沱.（怎么可以拿别人对自己的绝对信赖“闹着玩”,怎么可以和把生命都托付给自己的狗“闹着玩”?哭有什么用?黑子此时的心里在流血,你看到了吗?）
黑子挣脱了训导员的搂抱,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营外的一座山岗下,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趴下了.
此后好几天,黑子不吃不喝,精神委顿,任训导员怎么哄,也始终不肯原谅他.
……（……）
后来,黑子不再信赖它的训导员,甚至不再信赖所有的人.同时,它的性情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不再目光如电,不再奔如疾风,不再虎视眈眈、威风凛凛……训导队没办法,只好忍痛安排它退役.
啊,黑子呀!（啊,黑子呀!你为什么不能重新振作起来?尊严对于你——一条狗来说都是如此重要吗?你难道没有一点错吗?啊,黑子呀?这次打击真的使你无法承受吗?啊,黑子呀……你要通过自己的经历告诉我们什么呢?）
